在写这篇文章的过程中我再次意识到，自己对设计公共空间怀有浓厚的兴趣。虽然大多数项目来自私人委托，但公共空间设计项目给我不一样的兴奋。也许这种感觉来自于我们和委托方在公共项目中更加一致的立场——单纯地为大众设计好用、有趣的空间。新沙小学的委托来自于设计竞赛。在终审交流会上一位评委评价我们的设计说：“从你们的设计，我感到你们对孩子的爱”。如果我们设计的是一个公司总部，不是所有的委托人都会欣赏地说“我可以感到你对我的员工的爱”，我们讨论更多的会是设计带来的视觉影响。

这个项目作为万科万村深圳玉田村改造的一部分，是由AssBook设计食堂的“城事设计节|美好玉田”发起的社区公共空间设计活动，来自深广两地的8组设计团队共同参与了这个活动。

深圳的城中村共有的特征是：5～6层住宅楼组成的高密度城市肌理，迷宫般狭窄复杂的街巷发展出与外部城市相对封闭的社区。大部分建筑由村民自建，防火和采光通风欠佳，因此一部分城中村被拆除重建，另一部分则在原有建筑和街道基础上进行改造。

玉田村就是一个改造项目，改造后年轻租客纷纷入住，咖啡店、书店和杂货店陆续开张，原来封闭的社区也逐渐向外界开放。随着整个村的改造，社区也在发生剧烈变化，城事设计节希望通过为城中村设计新的小型公共空间，促进社区持续发展。

我们为名为“城中村捉迷藏”的项目设计了5个特殊形状的座凳，放在村里几处地方。它们都是由腿和躯干构成，看上去像小动物在村里走动。抽象的形体带来了自由感，鼓励人们用不同的方式与之互动。这个项目为附近的孩子提供了小型游乐场，孩子们都喜欢脱下鞋子，用双手抱住“小动物”的身体爬在上面玩耍嬉戏。我们的设计不仅是一组城市家具，更是通过设计造型和摆放关系在村里创造供人们交流的角落，以回应城事设计节的“社区营造”主题。

实际上，设计最初阶段我们发展的是另一个名为“大山”的提案，并完成了施工图绘制。这是为村口一块狭长空地设计的水磨石表面的平台式微型公园。我们和主办方都认为周围村民应该会喜欢，还召开了村民大会交流了这个提案。然而就在施工前夕，对面楼栋的业主突然提出反对在这块空地上盖任何东西。因为城中村的高密度和所有权的复杂性使村民对新建构筑物持保守态度，且社区营造作为新事物尚未被广泛理解和接受。因为类似原因，大部分参加活动的建筑师团队最后选择了将景观小品作为“临时构筑物”来设计。

失去村口的场地后，我们放弃了微型公园方案，改为设计一组可灵活搬动和安装的城市家具。为配合城事设计节活动开幕，这组家具提前在工厂制作好，待合适场地依次确认后再现场安装固定。最终有2个幸运地安装在村里的公共小广场上，剩下3个只能安装在万科租用楼栋的商业架空层里。所幸5个“小动物”都没有变成“临时构筑物”，直到现在还在村里捉迷藏。它们已经被村民接受，成为了玉田村的一部分。

这是位于惠州双月湾海滨一座伸出海面长120m的混凝土栈桥的景观改造项目。我们接到委托时恰好有特大台风经过，海浪拍碎了桥身的护栏。因为这座栈桥毫无遮挡地暴露在自然环境中，于是选择能够抵抗太阳暴晒、海风侵蚀、台风巨浪等恶劣气候条件的材料和细部，成为设计考虑的前提。这座桥有两个使用功能，一个是作为小型游艇码头，另一个是提供人步行可达的、被海环绕的可以欣赏壮丽海景的360°观景台。作为双月湾的旅游景点之一，这条栈桥被期待给游人带来非日常的特别游览体验。

我们最初的设计是希望以类似大地艺术的方式设计桥面，创造非凡的感官体验。像James Turrell在直岛地中美术馆中的Open Sky作品那样，将人置身于大胆的极简主义空间中，直面原生态的自然环境，这时人的感官会变得澄清而敏锐，从而获得超日常的体验。在设计发展过程中，随着我们对基地周边情况的深入了解，以及和业主的多次交流，设计方向慢慢发生了变化。在双月湾的大环境下，栈桥不应该只是一个艺术装置，还应该是一个易于被大众理解的、能带来轻松愉快散步体验的公共设施。最终，我们发展出串联着连接、漫步、游玩这一系列散步体验的线形栈桥设计。

由于栈桥伸入大海深处，桥身两侧护栏给行人的安全感和开放感的平衡关系就显得尤为重要。我们将一侧设计成开敞的不锈钢栏杆，另一侧则设计成下面是厚重的预制混凝土实墙的形式。当人们在宽3m的桥面上行走时，既能与自然亲密接触又能感到安全，不论是带孩子的家长还是不同年龄的人都能够在桥上安心游玩，这种心理上的安全感让人能够更好地体验空间的开放感，感受散步的乐趣。

栈桥竣工半年后的2020年1月，我们请专业摄影师为栈桥拍摄了一组照片。他们在讲起当天的拍摄情况时说：“这次相当幸运，天气由晴朗变成阴天又放晴，光线丰富多变而美妙。然后游人不多不少，他们都自然地以自己喜欢的方式在桥上游玩。”虽然双月湾正值冬天旅游淡季，但从照片中还是很容易看出人们在桥上散步时快乐与惬意。

新沙小学是“福田新校园行动计划”设计竞赛中的一个。为探索新型校园，主办方试图挑战教育的深层次问题，包括重新思考现代教育理念、学校和社区的联系，并提出“学校不应是‘教育容器’，而应是教育理想的物质体现”。我们在设计过程中探讨了上述问题，并希望通过设计提案推动该活动的发展。课堂学的知识是和周围一切事物与当今社会相关联的，因此教室和学校不应该是封闭的“盒子”。简单地用墙把教室、学校围起来，确实可以获得安静、安全的教学环境，但也失去了空间的开放感、流动感和交流的可能性。新的教育环境应该在安静、安全的基础上兼顾交流；鼓励不同人与人的交流、多样空间与人的交流、多种自然环境与人的交流。我们的新校园设计，通过边界模糊、内容丰富的流动空间，来鼓励孩子们运用想象力开展各种活动，其中有两个空间策略——平台建筑和主题游乐场。

为了重建学校和社区邻里之间的关系，我们决定避免使用围墙。因为围墙是隔离内外的元素，给人消极排外的感觉。我们的策略是用大平台覆盖整个场地，并沿街设骑楼，重新定义了一种与城市交流的校园边界。在大平台上S形教学楼围合出南北两个庭院，一个朝向校外城市，一个朝向校内操场。穿行在教学楼中的师生，可以交替看到校内外景色，体验到自身所处的学校和区域的在地感。

普通教室的设计试图消除传统教室盒子的封闭感，成为平台上的一个个区域，向走廊和阳台延伸。新建学校的窗台往往高过1.2m，小学生就算是站着也不容易看到窗外景色。通过设计阳台，我们可以将窗台压低，使教室有更大的开口与室外相连。新沙小学的普通教室窗台只有0.5m高，小学一年级学生坐在座位上也能看到窗外和远处的都市景观。

通过观察孩子的行为，发现他们喜欢自由自在地利用空间来创造游戏。当面前有一个狭长的通道，他们会侧身钻入，寻找不被看到的地方开始捉迷藏或追逐嬉戏；当面前有一个小坡，他们会滑滑梯或玩球，寻找摩擦力和平衡感，创造新游戏。他们是天生的探索家，在游戏中学习。如果学校是各种教室盒子的简单排列，确实不够有趣；如果校园的构成是为了强调教育的权威和规则的严格，那将无法适应未来。我们为学校设计了多样的“主题游乐场”空间，而这些主题不是通过商业化的装饰，而是通过空间形态设计来呈现，孩子们在不同主题的空间里自由地开展各种活动。在新沙小学的校园里，将有茂密的绿森林、曲折的浮桥、迷宫般的巷弄、起伏的山丘、坚硬的圆顶城堡、入口山道、天台农场等。我们从景观角度进行建筑设计，使坚硬的建筑变得柔软，协调建筑与人的尺度，创造丰富的空间体验。

我们的设计提案在竞赛阶段的决赛评审中获得了6名评审委员的全体选票，一位评委专家说“从你们的设计，我感觉到你们对孩子的爱”。这是对设计的肯定，给我们带来勇气和希望，同时也是对我们在设计中一直关注的两点的肯定——人文关怀和对社会环境的回应和思考。

图片来源：除特殊标注外，其余均为一十一建筑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