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地的拓扑——品鉴WAU的兴县120师学校设计
业主:兴县教育体育局
建设地点:山西省吕梁市兴县
建筑设计:WAU建筑事务所
联合设计:深圳清华苑建筑设计
项目负责人:吴林寿、赵向莹 (中法营造学社会员)
设计团队:吴林寿、赵向莹、傅湘媛、郑亚龙、周英丽、蓝霹雳、李景洲、何少俊、李志伟、陈奕鑫、张佳、孔肖亚、黄荣政、舒雅婷、Etienne Champenois、吴志毅、李煜民、宗晨玫、郑达芳
总建筑面积:4.0万m2
设计时间:2013~2014
建成时间:2016
摄影:马明华、战长恒
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WAU的主持建筑师吴林寿无疑就是这种有准备的人。
早就知道他前几年刚回国执业不久就接到了一个大项目, 居然从遥远的岭南跑到朔风呼啸的吕梁山区鼓捣一个特别大的学校设计。回忆起跟他一起在巴黎留学的时光, 那时的他执着于参数化设计和曲线造型, 还曾去“法国女魔头”欧蒂娜·戴克 (Odile Decq) 事务所工作过。想起他学生时代设计的那些性感的曲面建筑, 我便担心他恣意挥洒的惊世之作会与黄土高原的沟壑、窑洞产生惨烈的碰撞。后来当看到他展示的工作模型时, 不禁略感欣慰:首先, 他终于从曲线回归到了直线, 尽管还是能看出方案有挣脱直角坐标的倾向;另外, 我看到了一排排教学楼鱼贯而出的气势, 立面上也横看成岭侧成峰, 跌宕起伏, 做出拟合山势逶迤的形态, 力图反映当地的地形地貌。
又过了两三年, 学校居然建成了, 在外人看来这样前卫的建筑居然能在保守的西北山区落成, 堪称奇迹, 当然, 个中博弈与奋斗也只有建筑师才能知晓。令我印象深刻的还不是那连绵起伏的立面效果, 而是纠结盘曲的航拍平面让我想到了一个笑话。这个笑话说的是在印度和孟加拉战争时期, 一个印度飞行员飞过孟加拉首都达卡, 要轰炸路易斯·康设计的议会大厦。他飞到建筑上空看到议会大厦四分五裂的形态, 误以为自己已经执行了轰炸任务, 便拨转机头返回基地。当我看到吴林寿这个学校的鸟瞰照片时, 感觉项目仿佛并没有竣工, 各种形状和角度的平台、坡道犹如一块块绑扎钢筋的工作平台和模板堆放的场地, 而逶迤起伏的屋顶更加剧了这种未完成的感受。带着印证这种感受的企图, 我应建筑师的邀请, 踏上了西行参观拜访的道路。
到了太原机场, 我们好友一行四人便乘上一辆灰头土脸的轿车, 向西一头扎向“左手一指”的吕梁山区。适逢小雪初晴, 吕梁山区的黄土沟壑被刻画得形态纯净、肌理清晰, 一如西北高原的地理特征。这一段吕梁山区的主旋律是水平如切的高原和扭曲回环的沟沟坎坎, 所以这里的地理结构是上平下不平的反向结构, 跟印象中崇山峻岭的下平上不平的模式是不一样的。西北的民居大多聚集在蜿蜒的河谷走廊和向阳的缓坡上。稍微大一点的居民聚集区则选择在较为平缓宽阔的河谷里, 兴县的县城就是这样。虽然早有预料, 但我们还是惊叹于西部山区经济生活的落后。兴县县城除了零星的几片在房地产经济催生下的高层住宅格格不入地矗立在黄土高坡上, 公共建筑大多停留在20世纪80年代的状态, 几乎没有像样的楼房, 剩下的就是两三层高的简陋住宅鳞次栉比地延绵在河谷两侧。
天色将晚, 我们马不停蹄地匆匆穿过县城, 一路向西。穿出稠密的县城, 空间重新开阔起来。河谷两侧的黄土高岗勾画出河谷平原的边界, 整个空间仿佛巨大的簸箕。茫茫暮色中, 穿过滚滚红尘, 水平展开的一段段硬朗的几何轮廓线告诉我们120师学校就在前方。抵达学校门口时, 正赶上孩子们放学, 寒风中一群朴实的家长在高大的校舍前等待孩子出来。此刻, 环顾四周, 与学校隔街对望的是一排排窑洞和简陋的砖砌平房, 灰砖砌面的教学楼犹如一艘巨大的航母游弋在黄土的海洋中, 而周边的民居犹如散落的舢板和小艇。
1生成操作解读
借助WAU提供的分析图, 学校的构思一目了然——这是一个犹如五指交叉的拓扑关系。东侧的三个条形体属于中学部, 西侧的三个条形体属于小学部。两组建筑东西横亘, 虽大致平行, 但相互南北错动, 并插入彼此的孔隙内, 融入对方的部分逐渐走低, 演变为上面为平台、坡道、观演台, 下面为大厅、图书馆、报告厅的一系列公共空间。这一巧妙的组织既保证了教室的采光, 彼此不至于相互遮挡, 又创造了与教室方便联系的公共设施。六组条形体量在插入对方空隙并坡降以前都多少需要一段水平段过渡, 这一系列略微错动的平台形成了起伏屋顶间一处连续的室外交通空间, 将东西向各自升降的屋顶空间整合成一体。对应这一连接体的下面也是联系各个楼宇的主要通廊, 其中布置着联系一、二层的楼梯和吹拔空间。这组交通空间具有足够的冗余空间, 除了满足上下和穿行的交通人流, 还为师生提供了宽敞、明亮的交往空间, 成为名副其实的内街。在苦寒的北方, 学校室内具备这样多的冗余空间, 为师生在漫长的冬季提供了舒适的交往场所, 体现了建筑设计的人文关怀。
2漫步建筑理念
吴林寿这几年的作品基本都尝试了“漫步建筑”的理念。这一理念创始于柯布西耶, 被库哈斯发扬光大, 逐步成为现代建筑的一个基本特征。近代由于科技的发展和绿色生态理念的深入人心, 又逐渐与地景式建筑结合起来, 形成内与外、上与下连续切换的空间体验。建筑师在120师学校的设计中对此理念的贡献在于两组对向漫游路线的交叉转换, 体现了WAU娴熟的空间操作技巧和不折不扣的理念贯彻。
因为体形丰富, 建筑师在立面上保持了一定的创作克制, 水平的带形长窗既保证了内部的采光和对外视野, 又与水平展开的山形建筑相匹配。外立面采用贴砌一皮青砖的技术, 使得整个建筑的灰色系与周边的黄土风景相协调。据说为了找到合适的青砖, 建筑师跑遍了北方, 才找到一款色泽和质地都满意的青砖。为了打破青砖过于沉闷的调性, 建筑师采用棕黄色的木板与窗户搭配, 一定程度上愉悦了观者的眼睛。
3总体设计
建筑师坚持总体设计, 即室内设计与标志标识也一并包办。室内通过来用亮丽的原色, 点亮了整个空间。无论是教师入口的亮丽绿色、楼梯口可爱的粉红色, 还是公共座椅杏黄色的, 都显示出建筑师不俗的色彩控制能力, 深得师生好评。当然, 建筑是遗憾的艺术, 当建筑师看到自己设计的纯净室内空间被校方趣味性地改造时, 还是不免痛心。当然在我们旁观者看来, 感觉无伤大雅, 毕竟使用者拥有使用空间的自由, 而且教学建筑不是一成不变的展示建筑, 它是结合了教学和师生课外活动的生活空间。
室外的景观由于丰富的转折和起伏而姿态万千, 尤其是在两排楼宇之间的坡道向外眺望, 远处的山峦、烟树被高大的灰墙框景起来, 使得自然美景与建筑融合为一体。拾级而上, 站在高耸的楼顶四下环顾, 周边黄土高原的景致尽收眼底, 颇有一番古道西风瘦马的意境。
最精彩的是学校入口的设计, 因为要保留原来路边的一排古树, 建筑师干脆用一道薄墙将其揽入校内。由于古树标高低于校舍, 此处直接用短墙围成一处下沉庭院, 铺以防腐地板。东倒西歪的古树、下沉的木板庭院, 亲切的尺度让人联想起米拉莱斯在西班牙巴塞罗那郊外伊瓜拉达的墓地。建筑师遗憾于此处校园围墙没有用清水混凝土, 但正是由于校外一侧的干挂石材, 使得校园内侧只好将就粉白落地, 而这样狭长的粉墙却正好烘托了本来灰不溜秋、懒洋洋的古树, 幡然一幅清明上河图郊外卷面的清新感, 可谓妙手偶得。无独有偶, 除了此处让人感受到了一点米拉莱斯的影子, 几处教学楼之间的庭院硬质铺地的划分曲线也略有米拉莱斯惯常喜欢的线性感。
4激赏
整体观来, 120师学校的设计源自建筑师理性而灵活的空间构成, 用编织的手法将教学功能与空间趣味结合起来。此设计或许也受到了王澍中国美院象山校区山形建筑的间接影响, 王澍用悬链曲线来模拟连绵的中国式大屋顶, WAU则用折线来呼应吕梁山区的地景。与王澍在瓦海中构建栈道来实现空中漫步不同, 吴林寿将整个屋顶贡献出来作为观景、散步、演出等更为宏大的用途。王澍的曲折有致适合杏花春雨的江南, 吴林寿的屋面景观则宽阔如天地舞台, 仿佛铿锵有力的秦腔。
5美中不足
120师学校设计的生成方法似乎与BIG的机械几何生成法相似, 通过一系列的几何操作推导出一个既满足功能又具有独特个性的建筑形体。当然这种几何操作本身就反映出对功能的理解和组织, 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操作。但是类似BIG的这种几何推演法缺少了人文的参照, 不免给人生硬而不入化境的感觉。120师学校的设计虽然在功能的解决上很出色, 内外空间也非常有特色, 但平心而论, 建筑形态总令人感觉心有块垒。这可能是因为形体过于丰富, 不仅平面扭曲转折, 立面也跌宕起伏, 导致整个形态有点脱离控制。如果注意往回收一些, 就有可能朝着阿尔瓦·西扎的娴熟圆融靠近。另外, 建筑群的各个体量势均力敌, 如果强调或组合一个大的体量, 形成主旋律, 然后再演绎、丰富, 也许效果会更好。当然, 这些都引导我们再次思考中国古典园林里的主从、奇正、阴阳等对仗的理论。
总而言之, 吴林寿这一作品已展示了他高超的建筑构成技巧, 而且在如此落后的条件下能够达到这样好的完成度, 已实属不易, 值得称道。120师学校在当下中国的教育建筑领域可谓独树一帜, 不拘成法, 为教育建筑的设计师们提供了一个不可多得的参照角度。
6中小学设计的趋势
通过分析兴县120师学校可以看出, 它采用的仍是一种线性排列教室的布局模式, 从拓扑学角度来说, 与过往的行列式、鱼骨式的布局是一样的, 而120师学校的创举则是把教室以外的其他功能穿插在行列式之间, 并以斜屋顶覆盖, 融入地景建筑之中。
以往传统的学校布局由于要“户户朝阳”, 因而多采用单廊式, 利用南北的交通主干走廊将东西排列的教室分支串联起来, 形成“王”字形平面, 有的横向排列教室较多, 于是东西两侧甚至中央各设走廊多形成“口”字形和“日”字形平面。OPEN事务所的北京四中房山校区设计虽然立面丰富、体系曲折而极具动感, 但平面还是典型的“王”字形, 只不过结合地形和日照将分支“笔画”个性化处理, 有的转折改变走向, 有的增生出短肢, 使形体非常丰富。公共的功能则被转移到地下和半地下, 既满足了日照, 又节约了用地。在北京四中房山校区的影响下, 线性的布局方式演化出多种“路线”的组合。六合设计的杭州古墩路小学运用了多重连续“之”字式的布局, 虽丰富了形体但使得教学单元的联系变得不太便捷。而临界工作室设计的上海德法学校则在中廊双排教室的基础上扩大中廊空间, 使得原先单调笔直的中廊变得收放自如、曲折有致, 但仍然是线性排列的方式。院落型的教学单元组合在用地比较紧张的南方比较受欢迎, 其实也属于线性排列的变体, 例如零壹城市建筑事务所的天台县赤城二小的椭圆形院落与致正建筑工作室的苏州科技城实验小学。比较有争议的高目建筑工作室的上海德富中学虽然在垂直联系、屋顶漫步等方面很有突破, 但其整体田字形的布局将线性排列变形为网络状, 也属于院落型。
7结语
120师学校与上述各案例都遵守了现行的学校建筑规范, 满足基本的日照、卫生视距、噪音干扰等要求。这些方案都是我国现有教育体系的物化体现, 具有分区、等级、秩序等特点。值得探讨的是现在互联网、自媒体和AI技术已经深刻地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方式, 社会、经济的组织方式都有了巨大的改变, 教育模式也应该相应改变。而教育模式的创新必然会反映在教学建筑的空间组织中, 以后的教学建筑也许不再总是行列式、院落式的布局, 而仅在造型上求新、求变也是不够的, 这需要建筑师与教育工作者共同探讨教育空间的变革。这方面显然私立教育机构更有活力, 比如近期OPEN事务所的青浦平和双语学校散点式、园林化的空间布局就很有新意, 值得寻味。此外, 教育建筑的规范也需要与时俱进, 为教育建筑的创新创造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