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中国经济持续快速增长，以往高能耗、高污染、高排放、低效益的粗放式城乡发展模式，显然是不可持续的。1994年，我国发布《中国二十一世纪议程——中国世纪人口、环境与发展白皮书》，确定可持续发展的总体战略框架和各个领域的主要目标^[1]。2018年9月，中央农村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发布《国家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年）》，按照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总要求，对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做出阶段性谋划，以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为基本原则，提出“牢固树立和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落实节约优先、保护优先、自然恢复为主的方针，以绿色发展引领乡村振兴”^[2]。然而，如何在具体规划设计项目中践行上述理念，实现可持续发展理念下的绿色乡村振兴，是当前建设我国美丽乡村、实现乡村振兴迫在眉睫的任务。

1987年，挪威首相布伦特兰夫人在世界环境与发展委员会报告《我们的共同未来》中，对“可持续发展”（Sustainable Development）作出了正式阐释——既满足当代人的需求，又不对后代需求的努力构成危害^[3]。因此，可持续发展涉及到社会发展的方方面面，包括自然环境、社会结构、经济发展等。进入21世纪以来，国内外众多学者尝试从经济学、生态学、地理学、社会学等不同领域对城市和乡村可持续发展的原理进行探索。在乡村的可持续发展研究方面，外国各政府均有不同方面的实践探索。加拿大利用已有发达农业优势，通过建立“农村对话机”、完善村落中的信息服务体系、鼓励到农村创业等有效手段，解决了欠发达地区村落的发展问题^[4]；德国注重历史文脉的保护更新，对传统聚落进行更新修复^[5]；日本政府出台“第二次新农村建设”，强调三农结合，重视土地的综合效益，会同农业规划、公用设施、区域景观综合统一规划、共同治理，能源利用方面提出建筑节能以及对大自然资源的有效运用等，村庄道路等基础设施采用可渗透、环保材料，治理水环境、规划亲水空间和生态池构造，污水经过处理后再按就近原则进行排放，策划阶段征求公众意见，满足乡村居民归属感^[6]。

目前，我国在乡村可持续发展方面的研究和成果较少，大多数研究和设计实践主要从生态宜居的角度出发，通过整治村容村貌，提高乡村的生态和生活环境品质，但是缺乏对于村庄生态景观、乡村建筑、基础设施、公共服务设施、文化服务及产业发展等可持续发展问题和策略的综合研究与实践。

虽然我国现阶段开始重视乡村振兴和乡村规划建设，逐步开展了乡村整治工程、美丽乡村规划、人居环境改善等建设工作，乡村的整体面貌、生活生产环境有较大提升和改善，但是仍然存在一些普遍性问题，与可持续发展理念相悖。

快速的城镇化给乡村带来的直接影响是冲击传统农业和乡村精神文化。一方面，大量农村青壮年劳动力离开农村、进入城市，农村空心化、老龄化现象严重，农业从业人口急速下降；经济利益驱使乡村毁田办厂，导致农村自然环境恶化，农田遭到侵占和污染；农业生产成本和风险提升，农田撂荒、闲置现象严重^[7]；现代化大规模农业发展较慢，传统农业经济效益低，农村农业的主导地位受到挑战，乡村经济发展定位不明。另一方面，受市场经济冲击和“拜物”思想的影响，乡土文化、传统礼仪、民俗民风等乡村精神文化逐渐被遗忘，农民渴望摆脱农村、摆脱农民身份，进入现代生活，农民的自我认知模糊，价值观和价值取向出现偏差，农村文化内核不明。

目前我国大部分乡村基础设施水平较弱：道路交通系统不完善，偏远落后地区村庄的交通通达性较低，村内道路硬化率较低；部分村庄吃水困难，饮用水质量不达标；缺少排水和污水处理系统，雨水、污水未经处理直接排放至邻近水域，旱厕改建工作推行缓慢；环境卫生条件差，未实现垃圾集中收集和处理，路边、田地等处垃圾积存现象普遍，造成生活垃圾和粪便污染问题^[8]；村庄出入口、街道、公共活动场所等缺乏夜间照明设施。

近年来新农村建设、土坯房改造工程逐步在乡村推进，农村民居由原来破败的土坯房变为砖混房，居住条件不断改善，但同时农村民居建筑形式和景观也在改变，传统的坡屋顶、瓦屋面、毛石混合黏土墙等乡土建筑，逐渐被预制彩钢板、瓷砖贴面等千篇一律的“方盒子”新建筑取代，传统村落的空间形态和建筑本底逐渐消失^[9]，建筑文化保护和传承不足。

我国乡村建设与改造的建设工作大部分由政府组织牵头，包括前期设计和后期实施阶段，中央和地方财政投入大量补助资金，村集体还需要自筹资金。在一些经济欠发达地区，需要规划建设的村庄数量多、条件差，地方经济落后导致财政拨款不足，村集体也没有能力筹集资金，只能“吃财政饭”，等待中央财政的补助和政策，村庄规划迟迟无法落地建设。

许多乡村出现特色旅游服务产业，但是产业策划不成体系，仅仅着眼于本地的小农经济和当前流行的旅游产品，没有从全局统筹出发，也缺乏远景规划。乡村旅游产业出现同质化、单一化的现象，脱离地方特色、环境特点和民俗特征，产业动力不足^[10]。

河北省张家口市下花园区定方水乡武家庄村，位于定方水乡东北部，距下花园城区12km，乡道207从村庄东侧穿过，村庄与城区的交通联系相对便利。同时，面临即将举行的2022年北京—张家口冬季奥运会，重要交通保障设施——京张高速铁路预计于2019年12月正式开通运营，该线路途经下花园北站，对于下花园和武家庄村都是发展的重大机遇。村域总面积1 185ha，村庄建设用地27ha，主要集中于村庄居民点。全村户籍人口930人，常住人口600人，村庄老龄化、空心化现象严重。武家庄地处丘陵地区，水土流失严重，生态环境脆弱。

村庄产业发展以第一产业为主，村民依靠农业种植、外出打工、经商、小型加工、运输、第三产业等获得经济收入。农作物以张杂谷、杏扁为主，中药材、玉米、马铃薯为辅。2015年人均净收入7 692.6元，经济发展水平较低。武家庄是张杂谷之乡，2008年定方水乡武家庄村创造了全国谷子高产纪录，张杂谷5号亩产达到810kg。武家庄村的大片杏花及黄土地貌也是极好的旅游资源，适宜开展乡村民俗旅游、黄土风情旅游。同时村庄建设用地闲置较多，未来可以统筹考虑综合开发。

村内主路及主要巷道基本完成硬化，并配有照明设施，支路多为土路，且高差较大，道路缺乏绿化。村庄无雨水、污水设施，民居厕所均为旱厕。冬季道路排水不畅、道路积水结冰现象较为严重，夏季冲沟瞬时水流较大，容易成为安全隐患。冲沟高差较大，沟内垃圾较多。生活服务配套设施较为完善，村内有卫生室和村医、小卖部；村委会南侧有活动广场一处，但面积较小，无法满足村民日常的活动。

基于武家庄张杂谷之乡的特色农业优势和黄土丘陵的独特地貌以及2022年冬奥会和京张高速铁路带来的重大发展机遇，项目组认为武家庄村宜以现代农业和旅游服务业为主导，定位为文化特色突出的张杂谷之乡，建设“环境整洁、设施配套、田园生态、舒适宜居”的农业观光旅游型村庄。提取四大文化——根植于武家庄黄土高原的黄土文化、中华民族历史悠久的农耕文化、北方传统中式合院形制的民居文化和冬奥会所承载的健康文化，共同形成武家庄的品牌定位——“健康农仓”，根据这一理念形成设计方案，并策划发展富民产业。

为达到村庄可持续发展，项目组为武家庄制定以下发展策略：加强村庄环境整治和生态建设，打造富有地域特色的秀美村庄；加强基础设施建设，实现共同富裕，提升村民幸福指数；坚持绿色引领，弘扬生态文化，突出田园特色，倡导低碳、可持续理念；改善村庄环境，健全公共服务配套设施，打造舒适宜居的农村社区；发扬村庄传统文化，体现村庄历史文化传承，将文化与产业相结合，促进产业提升；依托现有农业条件，建立观光农业园区。

武家庄的各方面基础配套设施都较为落后，村内只有一条主要道路且狭窄不利于通行，给水设施陈旧、无雨水污水排放系统，垃圾在冲沟中露天堆放，无供暖系统，种种设施亟需更新。规划首先清理冲沟垃圾，建设垃圾收集点和回收站，改善公共环境；其次梳理道路系统，除原有村中主路外，沿冲沟规划另一条主路，缓解交通压力；并在道路下铺设给排水管道，解决村中的上下水问题；合理硬化冲沟，将季节性水流安全引导出村庄居民点；同时每家每户设置清洁能源设施——太阳能光伏发电和太阳能与燃气热泵互补式供能装置，低成本的设备满足了村民做饭、取暖、使用热水等多种需求。村民活动场地的新建与基础设施、道路整治等建设同步进行，避免各项工程反复施工带来的重复开挖问题，减少对村民日常生活的干扰。

武家庄民居改造应充分体现地域特征及传统特色，项目组创新性地提出“黄土新中式”的设计风格。延续原有的村落肌理、院落式的传统布局，采用下花园地区传统的毛石、红砖、黄土等建筑材料，使建筑色彩与周边环境相协调。在改造过程中，尽量保留武家庄原有村落的气质特征和文化风貌，不对建筑主体做过多的大拆大改，保证“本土性”特征，同时兼顾“经济性”原则。民居设计细节注重与村庄“健康农仓”的品牌形象相结合，把能反映主题的标识、图案、内容、口号、体验方式等作为建筑装饰语言附着在民居建筑外墙面，创建特征明显的品牌村庄面貌。

规划期内按现状民居建筑质量分类分批改造，并根据各农户实际情况和意愿实施。质量较好建筑改造内容为外墙和门窗改造，厕所、厨房和管网设施入户；质量一般的建筑改造内容为外墙、屋顶、门窗和地面改造，厕所、厨房和管网设施入户；质量较差的建筑改造内容为危房改造，墙体、屋顶、门窗、地面改造，厕所、厨房和管网设施入户。

“冬奥艺术城”是文化部《2016-2022年冬奥会和冬残奥会文化宣传计划：京张文化发掘计划》的子计划，计划在北京至张家口沿线打造特色冬奥小镇，培育以冬奥为支撑的体验旅游、研学旅行和冬奥艺术村落休闲旅游线路。通过项目组的前期规划和建设，武家庄村的基础设施和公共环境较好，符合“冬奥艺术城”的落实条件，成为第一个试点村。

项目组将村庄的破旧院落规划为互助农宅项目，并设计示范性院落，包括生活区、生产工具储存区、绿色空间等多种功能。建筑风格体现“黄土新中式”，利用废弃宅基地建设原生态的窑洞建筑形式，结合现代化的内部装修，打造精品民宿、商业等服务设施。由下花园区政府、规划设计方、社会投资方（建材方、施工方、策划方、运营管理方）、武家庄村委会和村民等多方共同合作完成武家庄村互助农宅的建设工作。

在建设实施过程中，多方分工进行协作。政府出台政策支持保障，下花园区政府将武家庄村列入河北省2016年度美丽乡村重点建设村庄之一。武家庄村委会协调村民与社会利益，村民提供宅基地。下花园当地建筑建材企业提供建设材料，其他衣、食、住、行、娱、购等各类企业积极参与“家乡美、生活美”建设的资源众筹。策划设计方整合区域旅游景区景点资源，开辟旅游线路，制定营销规划。运营管理方中国青年旅行社和冬奥艺术城建设管理有限公司负责互助农宅10年内的经营管理和分红核算，期满后根据农户意愿收回农宅自主经营或继续集体经营。互助农宅建成后将按收益6:3:1的比例由社会投资方、村民和村委会进行分成，实现多方受益。

武家庄现已建设完成5户互助农宅样板户，吸引了50多户村民报名参与。由冬奥艺术城建设管理有限公司与村委会协作，动员协调村民参与改造，流转村里闲置的民宅，由村民自愿报名登记，项目公司与村委会、村民三方签约，对村里闲置资产进行统一改造、开发和经营管理。武家庄的互助农宅已形成“花驴宴农家院”“咖舍”“京驻创客”等多家服务企业，在保留原有居住功能的基础上，增加公共服务功能，以开放式的院落改造方式，为游客提供最佳舒适性的同时，最大程度地尊重原有建筑和当地历史文化背景，作为武家庄对外的窗口，让前来住宿的人在休息的同时也能够了解和体验当地特有的风土人情。

武家庄村通过采用可持续发展理念的绿色乡村振兴策略，村落面貌、村庄产业、村民生活品质等均得到显著提升。武家庄村庄整治规划及改造提升设计荣获2017年度全国优秀城乡规划设计二等奖，得到行业肯定。2016年武家庄村与张家口巡天种业进行对接，在这里建成450亩张杂谷制种基地，参与农户100余户，年终可实现户均增收2 150元，真正实现“健康农仓”的武家庄品牌。同时，互助农宅的创新产业模式使武家庄由昔日破败的小山村转变为颇具文化情趣的旅游休闲艺术小镇——“武家庄冬奥砖艺小镇”，由政府一方努力、“输血式”的美丽乡村建设模式，转变为多方参与、百姓热情高涨的“造血式”绿色乡村振兴新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