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的花园——汕头海悦社区文化中心设计
海悦社区文化中心位于汕头市濠江区东湖村, 这里坐拥极其优越的海岸线资源, 长期以来都是潮汕地区著名的海滨浴场之一。基地所在的海悦度假村以西班牙风格为主, 椰林碧影、水清沙白, 洋溢着热情浪漫的热带气息。然而, 在我们拿到的任务书中, 业主明确提出希望设计一个“传统建筑”, 他们希望这样的异质场景能够在一片蓝天绿树中形成某种错位感, 从而为整个度假村带来新的活力。“传统建筑”本身就是一个非常标签式的定位要求, 往往会催生出由符号拼贴与堆砌而成的“视觉性”地域主义风格。因此, 在海悦社区文化中心的设计过程中, 我们不得不深入思考“地域主义”设计的真正内涵, 希望以一种更加合适的方式回应传统和现代的关系。
项目在功能上是社区文化中心, 是深度扎根于本地社区和家庭的建筑。潮汕地区拥有历史悠久并且独具特色的文化,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与现代主义精神“格格不入”。在全球化对地方性的冲击如此泛滥的今天, 如果从“地域主义”的角度讨论社区与家的概念, 汕头一定是无法绕过的一个地方, 这也是我们思考这个社区文化中心项目的起点。业主“传统建筑”的定位要求与建筑本身“社区文化中心”的功能属性, 都恰恰能和汕头这座城市的文化产生化学反应, 从而使社区文化中心的设计过程更为有趣, 也使所有项目现场的人都认为, 这会是一幢完全本地化的现代主义建筑。
过去30年是汕头失落的时代。在20世纪80年代的五个经济特区中, 汕头在现代商业的发展中亦步亦趋, 似乎被深圳、厦门等城市远远甩在后面, 而如今它又通过精致的美食重新建立影响力, 这种由失落到崛起背后的动力可能都来自于其独具特色的地域文化。此前我们在汕头有过长时间、多类型的项目实践, 对汕头地域文化的理解并不只停留在书本与文献, 更来自于对当地社群的长期观察。潮汕地区可能是国内人均耕地面积最少的地区之一, 长期以来精耕细作的农业传统和以家族为单元的社会网络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汕头方方面面的文化。潮汕人以家族为半径构筑紧密的圈层, 这种在农业社会的精耕细作里发展出来的文化, 似乎与现代社会的开放与包容有所不同, 甚至有些“不合时宜”。这样的不同本质上是东方旧有秩序与现代文化间的摩擦, 这种摩擦也反映在东方传统伦理空间与当代生活内容之间。因此我们必须在二者之间建立一种平衡, 当这种文化的植根性与现代性相结合时, 就会爆发出巨大的能量。
当以“庭院”“园林”为代表的传统生活方式已经在很多地区成为隐性文化时, 我们惊喜地发现, 这种传统的甚至有些保守的生活方式却是潮汕文化的根本。这在某种程度上也与汕头的整个城市气质相吻合, “开拓”和“守旧”这组矛盾鲜明地呈现在潮汕人身上, 外在风云动荡, 内在自有乾坤, 因而一部分潮汕人出海闯荡, 将生意做到了全世界, 另一部分潮汕人则安土重迁, 在功夫茶和牛肉丸的精致中安度辰光。因此, 我们希望在建筑传达这样的地域精神, 形成一个能够包容社区和家庭氛围的空间。
1 内向与具足
社区文化中心是一个内敛的建筑, 空间原型来自潮汕地区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许驸马府, 已经有900多年历史的许驸马府是潮汕传统建筑空间的一个缩影。潮汕传统民居一般呈现“工”字形格局, 层层院落和花廊组织起潮汕人民的日常生活。无论是驸马府邸还是寻常人家, 建筑都贴近人的尺度。尤其是在许驸马府这样具有一定公共属性的民居建筑中, 采取了前低后高的处理方式, 使它的入口显得格外低调谦逊, 丝毫感受不到深宅大院带给人的压迫感。于是, 我们也将这种日常性引入到社区文化中心的设计中, 使所有空间都接近人的尺度, 从而能够让社区文化中心在之后的使用中更好地为当地居民服务。
合院作为一种东方传统建筑空间的典型标志, 在各地因循气候、文化、地貌的差异形成了诸多分支。潮汕以及江南乃至整个中国的传统院落大都遵循“四水归堂”的布置格局, 建筑屋顶向内起坡, 雨水从四周流入院落, 寓意水聚天心, 符合传统文化中“天人合一”的理学思想。我们在设计中也将整个社区文化中心建筑的屋顶向内起坡, 在使得外立面更加简洁的同时, 也符合业主和未来使用者对于建筑“藏风纳气”的期待。这种空间格局同时也反映出一种传统的社会组织形式:人们以家族为单位内向聚集居住, 建筑围合而成的院落成为人们交流沟通和社交活动的中心单元。在潮汕地区, 这种传统社会的差序格局尤其明显, 因而闭合和排外在某种程度上显得有点缺乏现代性。然而, 一个好的社区文化中心应当贴近地域文化, 所以在空间处理上我们尤其注重空间的领域感, 从而使社区文化中心的空间体验更接近潮汕人心目中家的概念。
这种内向院落带来的不只是属于社区居民的隐私空间。路易斯·巴拉甘在1951年曾经以《隐秘的花园》为题做过一个演讲, 提到“广播、电视把新闻带进卧室, 现代人生活在公共当中, 如同一个开放的花园, 它缺乏私密花园的魅力。开放的花园无益于身体和精神的放松, 我们会疾驰而过, 但不会驻足……每天中哪一刻现代人可以沉思并允许想象力做精神上的游弋?在这样的生活中, 可能获得我们需要的宁静吗?”时至今日, 我们仍然面对同样的问题:公共生活入侵个人领域, 使人更多地向外观察而无暇向内关照。
其实, 在这个意义上思考潮汕地区现代性的缺失, 或许能给我们带来一些新的东西。虽然这种守旧和排外的地域文化已经成为潮汕地区近30年市场经济发展的巨大阻碍, 但它也将潮汕人传统且精致的生活方式保存了下来, 并正在逐渐散发其独特的魅力。现代性具有强烈的冲击力, 将一切传统撕得粉碎, 所以可能潮汕不只是一座中国传统美食的孤岛, 也是某种程度上具有最强烈地域性的城市地区, 它保守而自持, 但依然不乏底蕴和精神。因而, 在设计社区文化中心时, 我们选择了一种回归日常生活的视角, 相信它会和潮汕功夫茶一样, 平实而动人。
作为一种东方式的伊甸园, 园林承载着人们对于人与自然间平衡和谐的向往与追求。无论是郭熙的“不下筵堂坐穷泉壑”, 还是司马昱的“会心处不必在远”, 都体现出一种对人工与自然两相宜的居住愿景。这也是这个社区文化中心所要营造的起居环境:闭门就能获得良好的居住条件, 开门又能方便地亲近自然。这是东方园林和西方园林的根本差异, 视觉性可以被忽视, 然而其与自然和内心的轻松交流却不能被遗忘。潮汕人骨子里有一种自得其乐, 他们对于园林的理解更加平常但从容, 就连街边做生意的小贩, 也会在招呼客人的空隙拿出一盘功夫茶, 享受这片刻的惬意和宁静, 而这一方小小的茶盘, 就是他们隐藏在自己世界中的园林。
虽然建筑毗邻海边, 但是设计上既不向海也不观海, 仿佛把海滨浴场的喧嚣完全隔绝在外, 门内风平浪静, 门外万物生长。项目建成后, 来这里参观的潮汕朋友表示:“在这里, 我忍不住想泡上一壶功夫茶, 然后坐上一天”。这也是这个建筑想要传达的价值观——在简单、真实的生活中获得满足感, 并非是一种矫情的孤芳自赏, 而是时刻关注自我和内心的平和。建筑的氛围虽然是传统的, 但是建筑的手法却是现代的, 在这里只有天空、树木和阳光, 以及与自我保持联系的可能。建筑设计与地域特色的生活方式相适应, 从而将日常生活凝固成空间剧场。
2 活动与生长
大小不同、景象各异的数个院子, 在整个社区文化中心虚实相间地散落分布, 通过曲直有致的道路联系在一起, 一系列不同的场地和空间被并置于一处。这一处既是现代生活中最小的一处, 也是一个生长中的客观世界的完整映射。在这个映射中, 传统的秩序仍然占据着中间的枢纽位置, 但是每个周边的小空间都各有一方天地, 各自生长却又互有重叠。“我相信建筑师应该设计和他们建造的住宅一样多的庭院”, 庭院的自由也是整个空间中最具魅力的部分。
杰弗里·斯科特在《人文主义建筑学》一书中提到, “在任何建筑物中, 有三种情况是不同的:它的实际大小 (机械度量) , 它看上去的大小 (视觉度量) , 以及它给人感觉上的大小 (身体度量) ”
围墙与建筑间的庭院留出了大片的自然生长空间, 为人与自然间的积极互动创造了可能。建筑落成之时也是整个环境生长的起点。随着时间的推移, 在整个社区文化中心里, 自然与人工的组成比例会悄然发生变化, 人与自然之间的互动内容也逐渐改变:从小树下孩童的嬉戏打闹, 到树木长成后人们的倚树攀谈, 最终到老树参天后树下众人的坐而论道。
在设计时我们也充分考虑了当地的气候特点, 在建筑内设置了完整的雨水收集与净化系统, 使得建筑不仅在空间上与自然环境产生联系, 更能利用自然条件来打造高效、健康的内部环境。即使在外部停水断电的情况下, 社区文化中心仍然能够自给自足地独立运行一段时间, 并且在一年中的绝大多数时候都不需要通过空调来调节温度。这种智慧在传统潮汕民居中已经可以看到影子, 我们通过辅助结合现代技术对本地化生活进行深入研究, 最终形成了我们的“地域主义”设计。
3结语
在《批判性地域主义》一书中, 芒福德认为“地域主义”需要建立在对“场所”深刻的理解之上, 既满足人们对要改造环境的实际需要, 又不单单是服务于人的直接需求
业主:保辉地产
建设地点:广东省汕头市濠江区东湖村海悦度假村
建筑设计:立木设计研究室
设计团队:郭岚、Jacky Lin、孟桐、舒洪波、刘津瑞、冯琼、王正阳
总建筑面积:1 257m2 (地上)
设计时间:2016.01~2017.10
建造时间:2017.12~2018.10
摄影:胡义杰
[2]亚历山大·楚尼斯, 利亚纳·勒费夫尔.批判性地域主义——全球化世界中的建筑及其特性[M].王丙辰, 译.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 2007.